导读:拜佛成潮流 年轻人的焦虑寺庙都知道 意外至极真相始末详情曝光!或许还有陪伴。在雍和宫,我遇到刚刚20岁出头的嘻嘻,她在北京一个人打拼,身边没什么亲近的人,雍和宫里的佛像成了她最好的朋友。自己的心事说给身边人听,大家可能听听也就过了,但在寺庙里对着佛像祈愿,“我会觉得他们在非常认真地听我讲”。
国庆假期第二天,林晚成和朋友许言一起去了雍和宫。在今年大四的林晚成的印象里,寺庙这种地方应该都是些老爷爷老奶奶,没想到进去之后,自己前前后后、左左右右都是年轻人。身边两个打扮新潮的男生,一直拿着相机拍照,看起来就像只是想来雍和宫“出片”的网红。但是一转头,他们已经把所有设备都收起来,面色庄严地向佛像敬香祈祷了。
这是林晚成第一次来雍和宫,眼前的场景出乎她的预料,她问向许言,“年轻人为什么都来拜佛了?”而作为雍和宫的常客,许言同样感到惊讶,去年她来的时候,印象里还是中年人居多,但今年再来时,“全部都是我们同龄人,甚至比我们更小的感觉。”
原本只抱着游客心态,浅浅向佛像低了三次头的林晚成,此刻也不得不受到环境的感召。她学着身边那些熟练的同龄人,把香提到头顶,把身体压到九十度,许愿自己能找到未来方向、申请研究生可以成功,“信女愿一个月吃素,求得佛祖护佑”。许言告诉她,“你在许愿之前要告诉佛祖你叫什么名字,然后再说出你愿望,这样佛祖才能记住是你许的愿。”甚至有人会向佛祖报出身份证号,生怕佛祖不能在茫茫人海中准确地定位到自己。
在北京,不仅雍和宫已经被年轻人“占领”,其他寺庙也有类似场景。位于北京植物园内的卧佛寺,由于与“offer”谐音,尤其受到祈求上岸的年轻人欢迎。计算机专业的学生程鹭,就是在向曾经成功保研的学长学姐讨教经验时得知这座庙的,“卧佛寺很灵的,可以去拜一拜”,学长的现身说法让程鹭心动。在保研前半个月,她拉上自己的三个室友一起去了卧佛寺。
去之前,程鹭专门在网上查了查拜佛的规矩和忌讳,又向家人请教。“我妈说遇佛都要拜,不要看不起谁。然后拜佛要拜四方神明,不能只对着佛像这一个方向拜。”于是当天,她按照学来的规矩,虔诚地从佛殿的左边小门进入,顺着路线对着每一尊佛像都认真地依次拜过,就连侧面的尊者像也没有落下。一个月后,顺利保研的程鹭没有忘记专程回来还愿,在卧佛殿供了一盏粉色的莲花灯。
“我的目标比较简单明确,第一次就是去祈求上岸,第二次就是感谢佛祖。在许愿和写祈福条时都是直接写出名字和上岸目标。”她说。
像程鹭一样,来卧佛寺祈福的人几乎都有关于学业或事业的明确目标,他们在祈福条上写道,“上岸成功,求求了!”“转岗顺利”“拿到offer”,甚至把“offer”写满整个幅条。三世佛殿两旁的祈福架上,红色的祈福条系得层层叠叠,目之所及的内容大都有关学业和事业。
从小接触佛教的孟海慧,有每周去寺庙的习惯,从大学时期就开始帮人代请寺庙里的法物。在2018年之前,她的客人几乎都是50岁以上的中老年人,后来28到35岁为事业祈福的客人越来越多。疫情之后这两年,她的客人几乎全部都是跟她年纪差不多,二十多岁,甚至十几岁的年轻人,且以女生为主。
她发现,疫情之前的客人里,年纪比较大的阿姨们往往祈福家人健康平安,几乎不为自己许什么愿望;年轻一点的女孩,祈福还多以感情为主,“每天都在纠结那个男生爱不爱她”。但这两年,情况完全反过来,80%找她代请法物的年轻女孩都在求事业和学业,“独立女性,每天都在想怎么挣钱,这个真的特别明显”。一次一个考研女生找她代请了一个保佑学业的手串,两天之后,又下了十几个同样的订单,全部是她在“研友群”里的同学们来求同款。
相比于以前那些上了年纪的客人,孟海慧在这些年轻人的订单中感受到更多的“焦虑”。这些即将踏入社会的年轻人迫切地需要一个心理支柱,需要一种被保佑着的安全感。
在寺庙做一份文职工作的小提,做这份工作半年以来,已经接到六七次朋友“代拜”的请求,几乎都和“上岸”有关。朋友们除了求自己考博、考公上岸,甚至在自己爱豆即将高考时,也来托她给菩萨上炷香。还有一个朋友考驾照科目三挂了两次之后,直接在办公室的桌子上供了一尊孔子像,每天想起来就对着孔子拜拜,让她的驾照通过,“我就在想,孔子也管驾照吗?”
她也发现在社交媒体上,寺庙法物也开始出现“网红款”,最常刷到的是“十八籽”,由十八种不同材质的珠子穿成,样子漂亮,价格也不贵,很多人会晒出自己在名寺请到“十八籽”的照片。现在各地寺庙也在主动推出更多新潮的、适合年轻人的法物,比如寓意“事事如意”的小柿子,甚至直接写着“上岸”的平安符。“我觉得我身边大部分朋友还是觉得好玩,确实你能做的事情很少,(拜佛)是一件你能做的事情,当然不一定指向‘有用’,但也是一种像安慰剂一样的东西”,小提说,“大家可能是焦虑的心情需要在这里缓解一下。”
穆阳今年为了考编上岸,专程挑了一个工作日,起了一个大早去成都大慈寺请“十八籽”手串和“上岸”签。她的祈福之路是从大学考试前“转发文殊菩萨”开始的。起初也纯粹因为好玩,“考试前临时抱‘佛’脚”。但随着逐渐长大,她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多,祈福的心态也变得越来越虔诚。
她觉得自己毕业这一年多以来,思想发生很大变化。大学时期,她完全不想考编,“考个编制好像就限制住你自己了,你这一辈子也就干这个工作了。”那时候她只希望找一个安稳的工作,攒些钱未来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小店。
但2021年毕业期间,穆阳切实感受到就业市场的寒气。她学设计专业,往届学长学姐在一线城市就业都比较顺利,导师也会直接推荐他们去一些对口的设计单位。但疫情之后,这些推荐岗位都没有了。由于2020年的毕业生中一部分人受疫情影响,等了一年才出来找工作,穆阳发现自己实际上需要跟两届毕业生竞争。
而她自己对一些专业的掌握并不是很有信心,在专业课最紧密的大三下学期,她在居家上网课,家里的设备条件有限,一些电脑设计作业只能用手机连接数位板甚至手绘完成。这让她至今3D建模的技术都掌握得不是特别好。
于是大四时,她接受爸妈建议,去考了一个教师资格证,觉得以后可以去做当时前景很好的网课教师。结果当年教师资格证的面试又因为疫情取消,还没等她把教师资格证考下来,“双减”已经开始了。
经过这一年的几次波折,穆阳觉得自己“越来越现实了”。虽然最后她找到一份录播课讲师的兼职,但没有五险一金,始终不是长久之计。当初选择进入企业的同学,现在每天加班到九十点钟,也在叫苦不迭。这一切让她逐渐开始觉得,“考编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,因为起码你的生活、你的工资都是有保障的。”而作为独生子女,在父亲去世之后,她也意识到自己未来会有为妈妈养老的责任,不能再随意闯荡。她报考了家乡城市的教师编制,开始一心“求上岸”。
到了这个时候,她才发现考编竞争压力之大,一个仅录取1人的岗位就有上万人报名。“真的是乌央乌央的”,“可能说当时胸怀大志,说要自己干出一番事业的年轻人,现在都去考编了。”
去大慈寺那一天,天还下着雨,她8点多到现场时,前面已经有八九个人在排队等候。“其实原来很早的时候我是希望自己平安顺遂,顺着自己的生活一点点来就好了”,但那一天在文殊菩萨面前,她只许了一个心愿,那就是“上岸”。她目前已经考过四五场,还没有成为万里挑一的幸运儿,但只要还没有超过考编的年龄限制,她会一直考下去。
与已经有了明确目标的穆阳相比,林晚成感受到的更多是迷茫。作为排名顶尖高校的学生,在外人看来她似乎已经达到了“上岸”的终极目标,但林晚成还是在大学四年中感受到强烈的精神内耗。当初不甚了解地就选择了传播学类专业,“(以为)我喜欢稍微实操一点的东西,但没想到实操的我也不太喜欢。”她始终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向,也时常在集体中感觉自己格格不入,“感觉我自己没有任何长进,不管是生活上还是学识上,和高中时期真的没有什么区别,除了体重增长啥都没增长”,“焦虑了四年还是没有个结果”。
虽然在雍和宫许下申请研究生顺利的愿望,但实际上,她对继续读传播也没有太多的向往,“但就是也不知道还能去学什么,所以只能报这个”。她觉得,读研究生只是社会时钟逼迫她做出的一个选择,“我暂时性地被框在了这一条轨道里,但更远的我还需要想清楚,因为我不想逼迫我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。”
但选择对于林晚成来说总是很艰难,“不可能只有一个结果,结果总是一个叠着一个”,这让她多年来变成了一个“成熟的内耗者”,始终在跟自己的内心交战。相比于某个确定结果的实现,她更希望佛祖能保佑自己把人生想清楚。
祈福这个行为也是带着矛盾的。在寺外的商店买到一只手串,她一方面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商品交换,另一方面还是拿着它进寺去开了光。
“客观上它啥都不能变,但是就是对我来说,心理上会有一种感觉,随时随地佛法都会笼罩着我。”林晚成确实对这串自己请来的手串产生感情,“其实真的很不方便戴着它,但因为这是我第一个开过光的手串,所以一直戴着”,她说,“然后也爱着它。对,这个不能叫买,这个叫请。”
林晚成的朋友许言,有时也会对寺庙的各种规矩感到困惑。“它针对女生的(规矩)确实要多非常多。”比如进寺庙尽量着裤装,裙装一定要是膝盖以下的长裙;礼佛时不能披头散发、戴帽子;经期时最好不要去寺庙,即便去了也不要去礼佛上香……但她还是尝试去尊重和理解,“感觉这不是说自己一个人的疑惑可以去打破的”。
她还是很爱去寺庙,潭柘寺、卧佛寺、关帝庙……单是雍和宫,今年就去了三次。雍和宫从大门到佛殿前有一条林荫小道,许言每次都会沿着小道散步,两旁的红墙映着斑驳光影,道路尽头是佛殿前的香火鼎炉,青烟袅袅,每个人看起来都有一定程度的心事,又做着相似的仪式,她感到至少在这一个小时里,她与他们是同步的,“有被疗愈和慰藉的感觉”。
这可能是现代人难得的舒展时刻。平时上下班在地铁上,许言总觉得大家行色匆匆,“特别不鲜活”。但是在寺庙里,她可以走得很慢很慢,不会有人觉得她有问题。看着周围的人也都在安静地祈福上香,她“会觉得大家原来还有那么多的欲望”,“还有那么多的,起码是虔诚的心”。
在本科与研究生之间的暑假,刘小麦决定去寺庙做两个月义工。当时她居家了半年,过着作息混乱、浑浑噩噩的生活,再加上保研过程中的焦虑、与交往四年的男友分手,她觉得自己的情绪到了一个濒临崩溃的临界值。保研成功的那天,家人都在为她高兴,而她掐着自己的手腕才能不在父母面前哭出来。她意识到自己需要找到一个地方去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。
在她的想象中,寺庙将是一个可以静修心灵、收获大智慧的地方。带着一头刚漂染完的蓝色长发,她住进位于半山腰的庙里。住进宿舍的第一晚,平静生活的想象就被打破了,山上的小虫子特别多,她的全身都被咬了像荨麻疹一样的小疙瘩,最后她妈妈上山来,偷偷地给她喷了一点杀虫剂,又铺了一个蚊帐,她才继续坚持下来。
作为义工,刘小麦被分配到的工作是打扫观音殿的卫生,每天早上八点去开门,把观音殿两层的地扫一遍、拖一遍,再整理信众送来的供品。有些贡品符合想象:瓜果、饼干;有些则颠覆认知:鸡鸭鱼肉。那来自一个大家庭,男女老少提着家里所有的好吃的肉菜上山拜佛,显然淳朴、虔诚但又缺乏一些佛教常识。晚上僧人们念《地藏经》,刘小麦也会去跟着念,僧人们念得飞快,她完全跟不上,就跟着节奏在那里“嗡嗡嗡嗡”。
住进寺庙并不能让人自动遗忘以前那些难过的事。一个阴天,刘小麦坐在观音殿的菩萨面前哭。按照她来之前的想象,在这个场景里,是时候有一个高僧大士登场了,他会告诉她“施主啊,一切都要放下”,然后启迪她一些人生的大智慧。但这种情节最终也没有发生。她只能默默自己哭完,再自己擦干自己的泪。
但待的时间久了,变化还是在发生。山上即使夏天也非常凉快,闲下来的时候,刘小麦会花一下午的时间去看水缸里养的荷花、拍天上流动的云,绕着宝塔一圈一圈地走。“那种是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觉,就是你就觉得你的心踏实了,你的心沉下来了,你自己就变得无拘无束了。”
她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天性向往自由。从山上下来之后,刘小麦发现自己不再像以前一样,有一些争强的,想要跟别人卷一卷的欲望。之前她会羡慕互联网大厂那种“光鲜亮丽”的生活,但到了毕业的时候,她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这种执念了,最终选择了一份收入没有那么高,但相对自由的工作,“就是还是活在当下,要及时行乐非常重要吧,这是我现在的人生信条,就是先让我自己爽了再说,将来的事情丢给将来的我去考虑”。
寺庙这地方听起来无欲无求,实际上却承载着外界最多的欲望。无论是想要赢得竞争,还是想逃离内卷,或者只是想听清楚自己心底里的声音……拥有最多欲望与困惑的年轻人,希望在这里寻求到无差别的接纳和祝福。
或许还有陪伴。在雍和宫,我遇到刚刚20岁出头的嘻嘻,她在北京一个人打拼,身边没什么亲近的人,雍和宫里的佛像成了她最好的朋友。自己的心事说给身边人听,大家可能听听也就过了,但在寺庙里对着佛像祈愿,“我会觉得他们在非常认真地听我讲”。
嘻嘻像惦记老朋友一样,时常惦记着要去雍和宫看看。跪在佛像前,觉得佛也在对自己笑着说“好久不见”。嘻嘻的许愿也总是会像跟朋友聊天一样。她会向佛像念叨自己业绩的压力、工作的进展,以及找不到人可以商量的各种抉择。再从寺里走出来的时候,她觉得“如释重负,感觉把自己所有的心事都说出来了”。
还有正在准备申请国外学校的楚楚,在讲经殿前遇到她时,她刚刚拜过文殊菩萨。相比于祈福上岸,她更希望通过来寺庙拜佛,放下对别人的看法特别在乎的执念,寻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活节奏。“因为寺庙构建了一个这样的场所,然后让你自己,或者是跟佛祖对话也好,或者是你只是想借这样子的场所来跟自己对话。”
“我觉得相当于是自己给自己信心,自己给自己肯定的一个过程吧,与其说你要去相信什么,你倒不如说你相信的是你自己。”